
王云松:在世界海拔最高的法庭里辩护
发布时间:2013-07-24 浏览数:8,139
前往白云机场前,王云松与妻子紧紧相拥
王云松的妻子展示手机桌面图片,是去年到西藏看望丈夫时的合影
羊城晚报记者林洁 实习生化麦子 通讯员刘洪群、丘伟平
7月14日,广州律师王云松与妻子紧紧相拥后,再一次踏上了征程。
他的目的地,是他已经待了一年的西藏那曲。
那曲,位于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间,海拔4600米,热量不足,气候严寒干旱,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身为“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行动的一员,王云松选择了西藏,选择了在世界海拔最高的法庭里辩护。
“在辩护过程中突然喘不过气,一句话只讲了一半就讲不出来……”可王云松依然留恋着雪域高原,又一次续签前往。
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
人生中唯一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开会
羊城晚报:是您自己选择的西藏?
王云松:那是2012年5月的一天,我在广州市律师协会网站看公告,不经意间看到“1+1”行动报名的通知,我马上在网上查看了相关的资料,经过简单的了解后,我毅然报了名,并且将服务地定为最艰苦的西藏。
羊城晚报:临行前会不会紧张?
王云松:在我知道自己的援助地是那曲之前,我对那曲知之甚少,于是马上在网上搜索有关资料,当我看到网上写的“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海拔较高,热量不足,气候严寒干旱,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担心自己能不能在如此高海拔的地方开展工作,心里很是忐忑,但我相信我可以的。
羊城晚报:去西藏前要做什么准备?
王云松:在到达工作地之前,我和其他“1+1”律师都要到北京进行培训和开会,当我打开会议资料才知道,我们会议的地点是人民大会堂,这让我好生激动了一番,当时还在想这或许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开会的机会。
羊城晚报:初到西藏有何感受?
王云松:我是坐火车进藏的,不时出现在视野里的藏羚羊等野生动物在欢乐地奔跑、跳跃,让我有一种冲下火车跟着奔跑的冲动,周围也不时爆发出“看,牦牛” “看,羚羊”的吼声。
神经系统以为身体死了就发个信号试试看
羊城晚报:由拉萨到那曲能适应吗?
王云松:那曲司法处本来安排在拉萨休整五天后才到服务地,就在第四天的早上,我与另一位志愿者就坐上了那曲司法处的车,上车时工作人员在车尾处放了整整五袋充得鼓鼓的气袋。
一路上,车辆从一座山的山边转到另一座山的山边,从这座山的山峰转到另一座山的山峰,看上去并不高的山仅两三百米高,白色的或带点黑色的云就飘在山头或山腰,而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开车的师傅提醒说如不舒服可吸点氧气,此时我才知放在车后的是氧气袋,但为了避免产生吸氧依赖,我就一路忍着,与严重缺氧造成的头痛等抗争着。
羊城晚报:感觉一定很难受?
王云松:是的,拉萨海拔3600多米,而那曲的海拔4600米,距离为200多公里,就这段短短的路程里,海拔升高了1000多米。快到那曲时,师傅指着前方告诉我们就快到了,我们抬眼向前看,只见在一个比拉萨城更陕小的、四面全部是两三百米高的山围绕的范围内,星星点点分布着两三层建筑物的小城市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车子三拐两拐就进入那曲司法处。下车后,我四处望了望,只见四处的山头整个压在我的身上,就像我扛着一样,而那曲城就在我扛着的山的空隙中,重重的山压得我更加喘不过气来,头痛、气短严重,感觉到自己就快要不行了。
晚上司法处安排我们用餐,但由于高原反应,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点就回去休息了,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头就像打鼓一样,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一会儿就醒一下,后来我知道那是人体的自激反应,神经系统以为身体死了就发个信号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三个钟的开庭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炼狱
羊城晚报:一开始怎么开展工作?
王云松:那曲司法处给予我很大的帮助,工作期间都会有藏语翻译。刚到那曲的第二天,处长就告诉我,先在那曲适应一下,安多县有个法援案件由于没有律师而无法开庭,所以很快就要到安多去。这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能在安多顺利、安全开庭吗?
那曲所辖的安多县是我国建制最高的县城,打开百度搜索“安多县海拔”显示,县城海拔为4800米、平均海拔5000米。
到那曲第五天,在还未能适应那曲的高原时,我就与那曲司法处的王处长坐上了开往安多的车。
一路上的行程,让我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严重缺氧,虽然王处长不停地暗示我是心理作用,但对于海拔高度有认识的我还是明白自己处在的海拔高度大概是多少。将近三个钟头后,我们顺利抵达了安多司法局,下车上楼,矮矮的二楼,我竟然停下休息三次,感觉就似刚跑完一万米。在楼上办公室简单聊了下案情,拿了案卷,安排下午去会见被告人。吃完午饭住进宾馆,浑身无力地躺下后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昏昏沉沉一个中午。
开庭了,仍旧由司法局的人员充当翻译,审判长主要用藏语开庭并时不时在需要我回应时用普通话,并不时善意提示我如不适可以休庭,两被告人均当庭认罪,这种案子对我来讲并非难事,但由于被告人文化水平、理解能力不高,再加上用两种语言,也用了将近三个钟。在世界海拔最高的法庭里辩护,这三个钟的开庭对我来讲简直就是炼狱,而我竟然没有提出休庭,真是一个奇迹。
庭审后,回到那曲,相比安多,竟感觉那曲像人间天堂一样美好。
第一次近距离看价值30万美元的藏羚羊皮
羊城晚报:在那里都办理了什么样的案件?
王云松:有几宗案子印象很深。一宗是被告人杀害藏羚羊的,在开庭期间出示证据时,公诉人将被告人杀害的藏羚羊皮作为证据予以出示,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藏羚羊皮,据传黑市由藏羚羊绒毛织的披肩价格为30万美元,可遗憾的是,因高原反应没有看得很清楚。
来到那曲从事法律援助工作未满两个月时间,我连续接到三件可能判处死刑的抢劫杀人、故意杀人的法律援助案件,这在我的执业生涯中是难以想象的,巧的是这三件案件是连续三天开庭,每天一件。
其中一件案件中的被告人是两兄弟,被害人也是两兄弟,都是藏族。被告人哥哥因为开赌场欠了债,就通过弟弟打听到被害人哥哥做虫草生意,有意合谋杀死被害人哥哥抢劫,两人购买了枪支、子弹,准备好后就说某地有虫草卖,被害人哥哥信以为真,就开摩托车搭上被告人弟弟,途中被告人弟弟拿出枪,朝其头部开了枪,据路人说听到两声枪响,但法医鉴定头部只是中了一枪,被告人与被害人均直接从摩托车上摔下,被害人摔下了悬崖,被告人摔在路边。
被告人弟弟告知哥哥杀死了被害人后,两人害怕被害人弟弟知悉两人的行为,以找女人为名,将被害人弟弟骗出,先用石头将其砸晕,后扔下池塘,在衣服里塞入石头将被害人沉入水底,被害人弟弟溺水身亡。
审理第二个案子那天,一直下雨,十分阴冷。早上10点开始开庭,一直开到下午近4点,中间仅休庭五分钟,这么长时间的开庭对我来说是一个真正的考验,我要不停地询问每个被告,核实案件的每一个细节。就在询问最后一名被告人时,大概是下午两点钟,我突然喘不过气来、断了气,一句话只讲了一半就讲不下去了,这种感觉言语是无法描述的,简而言之就像死了一次但又马上活了过来一样。
这时,细心的审判长马上告诉后边的法警:给王律师拿一杯水。法警用双层纸杯端了一杯水给我,我接过水后喝了几口,感觉到身上暖和起来,开庭继续。
远离广州,律师所业务萎缩不后悔
羊城晚报:离开广州这么长时间,律师所业务有没受影响?
王云松:报名参加法援时,我的个人律所经过两年的打拼,已有近三十人,经营逐渐走上了正轨。很多人不解,包括所里的律师都提出疑问:律师所怎么办?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但这一切没有改变我的决心。我援藏后,律师所的经营陷入困境,为了减轻压力,我将律师所从高档的办公楼搬到一个破旧的地方,律师也走了大半。
回头看来这个不经意或许是必然的,我不后悔,我的人生道路因此而发生改变。
羊城晚报:为什么选择再次留在那曲?
王云松:这里律师资源匮乏,一个法律援助中心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了一时还找不到人接替,他们也希望我留下。接下来的一年,我也有自己的目标:一个是帮助那曲地区举办法律援助工作者培训班和行政法讲座;二是推进当地的法律援助规范化建设。
赚钱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律师事务所的发展以后也还可以再努力,在那曲,我精神上、思想上的收获,比在金钱上、物质上的收获更大、更有成就感。
林洁、化麦子、刘洪群、丘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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